行走的小破孩

懒.

酒,诗与剑


赵常有一把剑。


这把剑只出鞘过三次,却足以让他江湖闻名。

第一次出鞘,这把剑抹了黄泉教教主的脖子,大快人心,江湖上说,他是侠。

第二次出鞘,掉的是古剑庄老庄主的脑袋,众人哗然,江湖上说,他是恶。

第三次出鞘,赵常杀的是临仙楼的一个嫖客,招来的是数不清的揣摩与议论,江湖上因说,他是个随性之人。


赵常不言语,他的剑出了鞘,不沾血,断然没有收回去的理。


赵常有两个好友,一个是宋无,一个是李恨。


宋无酿得一手好酒,生平最大兴趣是酿酒,最大乐趣是饮酒,再好一点是拉人同饮,这是个酒疯子。

李恨是个书生,满腹经纶,时时愤世嫉俗,感时伤怀,诗作得极佳,最爱推敲,是个诗疯子。


三人饮酒,李恨说,赵常便是“赵客缦胡缨”。他自己倒情意“白首太玄经。”


宋无因问,那我呢?


你? 李恨睨了他一眼,你便是个酒疯罢了。


宋无大笑。




忽而传来消息,太湖张家被灭了。

一家上下连带仆侍四十六人,皆惨死在夜里,动手的是朝廷的人。


江湖震动。连月以来,每每有全家灭口者,苏州林家,姑苏程家,乃至益州安家,不是与朝中有些联系,便是与当朝皇上有些不贡奇珍拒献家宝的过节。


人心惶惶,又怒不可遏,自当朝皇帝即位后,暴政淫奢,苛捐重悦,又大兴土木动辄要求江湖大家,地方富贾进珍献宝,甚至插手江湖纷争,大有肃清武林,为己所用之态。

天下百姓苦不堪言,江湖中人更是怒怼横生。



赵常去寻宋无,李恨也在。

赵常自是知道张家小姐对宋无意味着什么,暗地里思慕了许多年的人儿,连心意没敢说就香消玉殒了。


宋无一杯杯地灌酒,赵常不言语,只与他一同饮酒。


“你待如何?”李恨问。


“如何?”宋无转着手中的酒杯,痴痴的形状:“能如何?”


“我心己死。”


宋无忽而哈哈大笑,几欲仰倒,脸上流下两行清泪:“我便去做个和尚罢。”


宋无跑去了五台山,剃了发要做和尚。

空悲大师拒了他,说,施主还是请回吧。

他浑不以为意,在寺旁盖了间草屋日日拿着个酒葫芦疯疯颠颠,时而笑时而哭。自号醉僧。



李恨拍案而起,破口大骂,这个狗皇帝。


我去京城,李恨说,给那个狗皇帝进言,让他清醒清醒。


李恨动身去了京城。


及至到了皇城,李恨便说有一奇宝想进献于皇上,但必须他自己亲自面圣。

皇上整日无所事事,听到这事十分高兴,带着宠妃到了殿上,宣李恨入殿。

李恨站定,行了礼,要先为皇上作首诗

皇上心情正好,饶有兴趣,便允了。


李恨在殿上行了七步,作了首七步诗,言词间尽是些对今上的讽刺。


皇帝的脸色不大好看。


李恨复又上前,一番话将皇帝骂了个狗血喷头,不带脏字,却句句扎了皇帝的心。


皇上勃然大怒,气得手都颤起来,招来侍卫将李恨打入死牢,明日问斩。


行刑那日,日头毒辣,李恨仍是高声叫骂着“人人得而诛之”云云,围观的百姓皆静默无语。


刽子手踌躇半天,终是手起刀落。


李恨的人头落了地。



江湖上说,李恨,是个书生豪杰。


那皇帝将李恨的尸首连带人头挂在了城墙上,下令谁来收尸,便杀了谁。

有人振臂而呼,如此豪杰,当入土安息,商议着将李恨的尸首偷走。


众英雄慷慨激昂应和着,无人前往。


于是李恨的尸首在城墙上挂了两天,忽而夜里一场暴雨,那尸首晃晃荡荡,终究是绳子没承受住,断了。

一个守门的小卫兵,悄悄收了尸,草草埋了。


赵常收到消息后,马不停蹄赶往京城,还是没能见到李恨的尸首。


他茫茫然地站在街上,看看自己一身的灰土,生出点无趣的心思。


赵常进了茶楼,要一壶茶,坐在桌边喘一口气。旁边桌上的几人低声议论着


“那李恨的尸首有人收么?”

“没呢,前儿夜里让雨打掉了,不知到哪去了。”

“这也是个英雄。”

“英雄又如何?不还是死了?”

“不知下位英雄会有谁。”

“哪里的话,行走江湖的,都是独善其身,管你这平头老百姓?”

“那李恨不是?”


“他原是个书生。”


赵常不言语,他握了握腰间的剑,喝了最后一口茶,扔下半锭银子,出了茶楼,翻身上马。


马蹄踏起一路的尘灰,道上的行人纷纷躲避。



皇帝死了。

皇帝是被刺客杀死的,夜里,那刺容只身闯入为殿中,不作多言,一剑直取命门。

一干侍卫赶来,将那刺客团团围住,谁知那刺客却将一把剑使得出神入化,招式刁钻,侍卫们死伤大半也只断了他的左臂,仍让这刺客逃了。


赵常满身血气,少了一只手臂,他几番周折,找到了李恨的埋骨之地。

他将李恨挖了出来,带回宋无的那片竹林,寻了处地方埋了,立块像模像样的碑。


赵常洒了杯清酒,沉默许久,转身离去。


赵常去了五台山。

山路难行,他走了一半,便遇见了挂着酒葫芦的宋无。


不,是醉僧。


醉僧像是酒还没醒,觑着眼瞧他:“赵施主。”


赵常点一点头。


“你的左手臂呢?”

“断了。”

“怎么断的?”

“我杀了皇帝,侍卫断了我的手臂。”


“你杀了皇帝?”醉僧不再晃了,他站得直直的,好似全然清醒了,定定地盯着赵常。


"是。”


醉僧静默了许久,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悲是喜。

“你先前杀那黄泉教教主,为何?”

“残害侠士,杀戮成性,该杀。”

“古剑庄的庄主?”

“道貌岸然,夺人性命,该杀。”

“那个嫖客呢?”

“泼皮无赖,强夺清伶,该杀。”


“那个皇帝,可是天下之君,杀了他,天下岂不动荡?”


这天下的兵器有千百件,剑有千百种,人有千百样。剑一出鞘,有为名者,有为利者,有为他命,有为己命,有为私怨,有为报恩。


赵常的目光很镇定,他不急不缓地说:


“我的剑,只要出鞘,若不见血,断没有收回去的理。”


醉僧站了半晌,又喝了酒,看着他好一会儿,大笑起来,又隐入山林去。



赵常的剑出鞘,不为名利,不谈恩怨,只认一个理。


他不是个恶人,也算不上好人。



他是个剑客。




评论(1)

热度(48)

  1. 共4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