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灭绝
我厌恶人类的自命不凡。
人类将谦逊作为美德，却将傲慢揉进骨血。
人是唯一具有意识的生物，人是自然的宠儿，人为万物灵长。
他们这样说。
那一层薄薄的雪根本禁不住过于灿烂的阳光，此到已融化得剩零零散散几块，本就被踏得肮脏不堪的白，消失殆尽后露出了泥水混合的黝黑地面。
这个城市的车流开始了日常的堵塞，鸣笛声不绝于耳。我站在窗边看这些拥挤的小方盒，每一个小方盒里都有一个快迟到的白领，焦虑的送孩子的母亲，或去往某处游玩聚会的家庭。
久违的阳光没让我感到温暖，只觉得心烦意乱，电视机里的城市新闻解说员不断地开合着嘴向人们传递着春天来了的讯息，电线上零零散散有几只麻雀，灰色的身子，像是不怎么有精神，却鼓足了劲地叽叽喳喳，声嘶力竭得如夏日的蝉。
完了，完了，要完了。我听见它们说。
我一把拉上了窗帘。
收拾东西，翻到一本旧书。
封面已经破得剩得下一半，书边卷得不成样子，微微泛黄，是个图画故事绘本。和街边卖的廉价绘本一样，里面的人物画得实在太对不起读者，大概是带着小孩的亲戚做客时落下的。
我翻了几页，大概明白这是诺亚方舟的故事。粗制滥造画出的上帝十分诡异，我盯了半天，嗤笑一声扔进了垃圾桶，防止上帝发现这本书后勃然大怒再来次灭绝人类。
在这个时候，有人吃着丰盛的晚餐，有人偎在恋人的怀里看电影，有人坐在昏暗灯光的床边讲故事。
人类挥霍着自然的偏爱，有谁会想到接下来荒诞如电影情书的一切?
但他们终于相信了。
第一日，大风。
肆虐的风席卷了各地，来势汹汹，将树连根拔起，将房屋顶掀翻.让海浪扑在沿海一岸。
第二日，雷电。
蜿蜒曲折却又粗壮的雷电劈下，伴随着暴雨，原本就艰难支持的供电和供水系统全部被切断。
第三日，地震。
大地出现了裂缝，这个本就千疮百孔的老人终于撑不下去了。
那些密密麻麻的人类居穴不断倾塌，尖叫，哭泣，没有气息的孩子，奄奄一息的老者，绝望地挣扎着的形形色色的人类，在此刻终于认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一切都没有征兆，无法预测，无法抵抗。
人类在钢铁的丛林中似乎坚不可摧，但没有了刀枪炮弹，卸掉一切武装后，人类还剩下什么?聪明的大脑和技巧?
他们没有锋利的爪牙，健壮的四肢，买敏的反应，先知的预感，没有在水中呼吸的鳃，没有在空中飞翔的翼。
自然对人类的偏爱走到了尽头，它不肯再给予人类喘息的机会。
人类似乎什么都有，却又似乎一无所有，直面灾难时，他们脆弱得不堪一击，可怜得连像蚂蚁一样抱团滚出火海都做不到。
新的诺亚方开始建造。
第四日，酷暑。
大阳忽然凶恶了起来，温度直线上升，柏油马路融化，海平面上升，淹没了低地国家和地区。
纬度30度内的地区已见不到人迹，地面龟裂，阳光白亮得如白炽灯，这个世界奄奄一息。
完了，完了，要完了。我听见它在喘息。
第五日，严寒。
当高纬地区的人类还在为躲过酷暑而庆幸时，严寒降临，气温骤降，没有给人逃跑的机会，他们的表情永久凝固在了脸上。
第六日，洪水。
洪水奔腾而来，淹没了陆地。眼见之处都是浑浊的水面，飘着浮木，衣服，残骸。
但佛祖没有普度众生，上帝没有怜惜人类，真主没有拯救子民。
人类一无所有。
第七日，新的诺亚方舟起航。
人类已所剩无已，但剩余的人类似乎全部都温和有礼，团结友善。他们消除了偏见与歧视，和与自己不同肤色，不同语言的同类彼此微笑，相拥而泣。
这里没有国家，没有种族，没有地域，所有的认同感来源于同一个名字――人类。
方舟在水面上航行，漫无目的，因为人类找不到陆地。
最高峰喜马拉雅山早就在地震日坍塌，世界性的高原全部四分五裂，不知沉没在何处。
带给人类安全感的从来都只有陆地，一个水手在远航时，会因看到陆地而欣喜，绝不会为又驶入一片宽阔海域而欢呼。
但这里只有水面，只剩水面。
人类还没有找到家。
我站在二层的方窗前，看着渺茫的水面，它已经没有了刚开始浑浊的黄色，取而代之的幽蓝，透着青黑，窒息，令人不寒而栗。
我忽而看到一条白色的线向这里奔来。
那是一层浪。
起先它并不高，但在不断推移的过程中，它变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巨大，终于，它高过了方舟。
它紧跟着方舟，仿佛有意识一般，迅猛，凶恶.带着吞噬一切的力量。
大厅有许多人注意到了这一景象，他们围拢过来，和我一同沉默地注视着这巨浪。
就在这巨浪袭来的同一时刻，有人悲痛地怀念逝去的亲人，有人庆幸地体味劫后余生的喜悦，有人享受着难得平静的一餐，有人憧憬着睡梦中美好的未来。
有人还活着，有人已死去。
我扫视着身旁聚集的人们，他们都很镇定，甚至可以说是漠然。没有人哭泣，没有人歇斯底里，也没有人试图躲避，最初的一阵议论声很快平息，人们静静地伫立在此处，无动于衷地绝望。
一位母亲怀抱着趴在肩上熟睡的婴儿，面色平静，一只手轻轻地拍打着，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歌谣。
完了，完了，要完了。人类在心里默念。
暮色会崩溃，黎明会爬升。
明日的太阳将照常升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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